时值盛夏，街上不时见到售卖西瓜的小商贩，商贩们用三轮车或者轻卡拉上一车西瓜，既有近几年火出圈的麒麟瓜，也有黑皮无籽西瓜和本地老品种西瓜，瓜贩子用天南海北的贩卖口音从扩音器上传出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：“西瓜，西瓜，又沙又甜的大西瓜”。

在贩卖西瓜的摊前买西瓜，可以自己挑，也可以让瓜贩子代劳，挑好后可以一切二，看看瓜瓤的色泽，也可以用刀子割一点出来尝一下，口感和甜度合适了，用保鲜膜包起来再付钱，不沙不甜当然可以选择不要。很多瓜贩子整个夏天都在固定的地点摆摊，口碑早就建了起来，一颗西瓜太大，可以买一半，买卖做的就是个熟客生意。卖西瓜的摊贩多，买西瓜可选择的余地就大，售卖的价钱相对透明，从春夏之交开始，西瓜价格一点点回落，直到初秋时节本地的旱地西瓜上市后，西瓜的价格来到了一年中的最低点，吃西瓜最疯狂的时刻才算真正到来。

吃西瓜，对于小时候的我而言，是件特别奢侈的事情，就是见上一回西瓜也算是稀罕事，陕北这个地方，干旱少雨，土地贫瘠，广种薄收，仅有的耕地都要用来种粮食，种西瓜浪费土地还损伤地力，农人是不愿意的。偶尔有农户种西瓜，也是在边角地上，疏于管理，水肥跟不上，种出来的西瓜小，瓜型也不好看，很多都歪瓜，能吃上这样的西瓜也是一件幸事。住在山高沟深的村里，与外界接触的机会少，水果成熟的时候，母亲会趁着赶集卖自家树上结的桃子、苹果、梨、葡萄等水果，卖完了水果再赶二十多里山路回村里，回来的时候会买上一些稀罕吃食，其中就有西瓜。赶集买回的西瓜是本地品种，瓜皮白绿条纹相间，瓜皮有一厘米多厚，瓜瓤发粉，瓜籽碎小，可是吃起来口感极好，水大味甜，我和弟弟一人一半西瓜，抱在怀里，圪蹴在房檐下，一把勺子飞舞，风卷残云，饕餮而食，吃个水饱肚圆。现在也为人父母了，看着儿子每次用勺子吃西瓜，吃个两三口就撂下了，自己拿起来接着再吃，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吃母亲赶集买回来的西瓜，自己和弟弟吃得干干净净，不曾想过母亲赶了二十多里的山路带回来的西瓜，母亲自己都没能吃上一口瓜，做儿女的啥时候能学会推己及人。

村里也有走村串户的商贩来卖西瓜，车开到村中间，东家两个，西家三个，交易的方式也很农村，用小米、绿豆、黑豆、玉米等粮食换，物物交易，我和弟弟一听到有换西瓜的，早早就等待摊贩的旁边，母亲从地里劳作回来找不到我们两个，就会满村子呼喊，听村民说我们在换西瓜的地方，回到家里拿起筐子盛上粮食，我们看见母亲远远地走来，别提多高兴了。换好的西瓜，母亲用袋子背回去，拿出一颗用刚刚从井里打上来的井水泡着，其他的放到窑洞最里间的小套窑里，井水泡好的西瓜是真的凉，凉里透着的甜，人间美味，小套窑里放着的西瓜格外地凉，与冰箱里拿出来的无异，吃着不要太爽。

孩子们爱吃，母亲就会想办法，在自家的谷子地里种上西瓜和甜瓜，用农家肥催上，西瓜长得很大，我和弟弟等不及西瓜熟，没事了就钻到地里用手敲打西瓜，用鼻子挨个闻甜瓜，期盼着能早点吃到嘴里，让我们练就了一手至今都不曾忘却的辨瓜识瓜本领。再后来，我们搬到了城里居住，到了西瓜成熟的季节，西瓜贩子走街串巷，上学放学路上总能见到，奶奶给我们买西瓜总是一大袋子的买，十几颗西瓜放着，每天中午打开来一颗，吃的时候堂兄弟堂姐妹们在院里蹲成一排排，头探出来，伸的老长，奶奶嘴里喊着：“都不要吃到衣服上，弄脏了衣服，用柳条子抽屁股”，吃完了一个个脸上都是西瓜汁，奶奶后来提起我们吃西瓜，总说“吃个瓜，用瓜皮洗了个脸。” 奶奶走了三年了，不再有人说我们，不再有人用柳条子抽我们，不再有人盯着我们把碗里的饭吃完，而我们也不会用哪怕是手指头去戳一下孩子，也不会教训孩子把衣服吃脏了。西瓜吃得不过瘾，我们用积攒下来的啤酒瓶子换西瓜吃，顶着中午最晒的日头，等待奶奶睡着了，偷偷地从大门底下的缝隙中爬出去，抱着一怀的啤酒瓶换一颗小西瓜，让摊贩用刀子打开来，躲在巷子角落里用手抠着吃，吃得脸上衣服上到处都是，换来的必然是奶奶午睡起来的一顿毒打，痛并快乐着。

工作以后，我所在的单位利用矿区生态恢复治理，平整土地，种上了本地品种的旱地西瓜，到成熟的时候，大的小的一股脑采摘下来用车送到餐厅，吃着自家地里种出来的西瓜，那是幸福的感觉。当地政府利用坡地平整和宽幅梯田，大力发展特色种养殖业，山地西瓜插上了农业科技的翅膀，在品质上有了大幅的提升，在西瓜集中上市的季节，企事业单位集中采买作为员工福利进行发放，一颗颗西瓜从田间地头到老百姓的餐桌上，大家终于实现了西瓜自由。单位发的西瓜吃不够，我还会到政府指定的本地西瓜售卖点买上些，买的时候欢快满足，买上一大袋子放地下室，吃的时候一颗一颗地往家里拿，往往是打开来一颗西瓜，自己就吃两三口，活成了自己不愿意看到的样子，爱人数落我是“眼大肚小”，我不以为然。

人到中年，吃东西慢了也淡了，有时候就是尝个味道，抱着半个西瓜一口气吃完的时光一去不复返，在吃瓜路上陪伴自己的有些人走了，有些人悄然来到自己身边，陪伴着自己继续吃着瓜。把吃这件事从小刻在骨子里，能吃敢吃更好会吃，吃出幸福，吃出甜蜜，吃出人生的真挚与豁达，来！来！吃瓜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