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中平原的风裹着麦香掠过屋檐时,我总想起父亲的手掌。那双手布满沟壑般的裂纹,粗糙得像老家院墙外的核桃树,却能稳稳握住方向盘,穿越八百里秦川的晨昏,把三个孩子的学费和未来,一趟趟地从县城拉回村里。
父亲是典型的关中汉子,是一位土生土长的关中农民。我们家里三个孩子,为了供养我们兄妹三人的学费和生活费,父亲在我们小时候为了担起整个家庭的重担毅然转行,成为一名货车运输司机。从此,他的身影便常常穿梭在关中平原的乡间小道与县城之间。对我们兄妹三人而言,一个月里仅有一两次与父亲短暂的相聚时刻。每次回家,父亲都会第一时间从口袋里掏出他挣的运费,交到母亲手中作为我们兄妹三人的学费和一家人日常的开销。然后才卸下肩上的背包,背包里装满了父亲长久以来积攒的脏衣物,疲惫的面容下,藏着对家人深深的牵挂。
受传统观念影响,父亲和我之间的相处模式,是典型的中式父子关系。平日里,我们父子间的对话总是简短而克制,情感的表达含蓄而内敛。我对父亲说话尊敬有加,说话时总是规规矩矩,父子间很少有亲昵的互动,许多心里话都藏在了心底。我们之间的对话永远简洁。“作业写完了吗?”“嗯。”“在学校别惹事。”“知道。”他坐在沙发上抽着廉价劣质的香烟,我垂手站在旁边,像棵不敢晃动的小树苗。那些藏在心底的话,如同关中社火的鼓点,在胸腔里擂得震天响,出口时却化作无声的叹息。这种中式父子关系状态一直持续到现在。
父亲节前一晚,我怀着忐忑的心情拨通了父亲的电话。一句略显生涩的“爸,父亲节快乐”,打破了多年来的交流习惯。电话那头,接通的第一时间我就听到了柴油发动机运转的轰隆声,然后传来父亲略带惊喜的笑声,笑声中满是欣慰与开心。然而,短暂的喜悦过后,便是一阵漫长的沉默。电话这头,我同样不知该如何继续,两人在电话两端陷入了无声的默契。这份沉默,既包含着父亲面对突如其来情感表达时的不知所措,也饱含着我鼓足勇气“打破常规”后的紧张与期待。简单寒暄两句之后,我便率先挂断了电话,也算完成了在父亲节向父亲表达祝福的“艰巨”任务。
父亲的爱就像这八百里秦川,沉默却厚重。他用二十载车轮印,在我们成长的路上铺就坦途;而那通电话里的沉默,或许正是两代人笨拙却真挚的父子感情,是时光赠予我们最珍贵的父亲节礼物。